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四十七章

關燈
第四十七章

吳家主喝茶的手頓了一下,依舊沒有說話。

黃縣尉繼續道:“天授三年,徐芳隨吳家商船至永昌,在吳氏老宅做工,育有一子,其子跟隨吳家商船出海。就在半年前,此子因觸犯吳氏船幫的幫規被廢一只手臂,自此只能搬運貨物,半月前不幸被重物砸死。”

“而徐芳,早在十年前便出現於邱主簿府邸,並在邱主簿外室懷有身孕後到錦繡坊伺候,直到邱主簿出事為止。”

黃縣尉將紙上的東西一一道出,隨後擡眼看著主位上的閻通,說:“邱主簿被害當晚從清風閣租借了馬匹,那馬匹曾中毒,所中之毒和當年被徐芳毒殺的那家農戶一樣,是南詔特有的蝶紋捕鳥蛛。”

“此蛛原只在南詔境內,因其毒液可入藥。三十年前,即大唐儀鳳三年,由林家已逝的族人林道舒引入中原,而能將此蛛運入永昌的只有吳家主的商船。”

他掏出幾張吳家進出貨物的票據遞給閻通,“僅去年,吳家便運回三百只,除縣內幾個藥行和外域商人收了大半外,還剩下少量幾只。”

“據查,徐芳之子被懲處就是因為看管不力,導致十只毒蛛丟失。三個月後,邱主簿追回八只活的,另外兩只是一公一母則全部死亡,屍骸殘缺。”

黃縣尉的聲音洪亮,起伏有序。

他說完後從旁側衙役手中接過一個木盒,打開後放在大堂中央的一塊木案上。

眾人探頭看去。

裏面有幾段燒的只剩下一小截的紅木和一些沾血的鳥毛,還有被蜘蛛網裹著的蟲子飛蛾。

黃縣尉問徐芳:“這是在你們先前住的宅院墻角挖出來的,我們問過邱小公子,他說,這些都是你埋下的。”

“怎麽,官府還不準人埋東西?”

徐芳毫無懼意,從容道:“屋子裏潮濕,老奴灑掃了一些雜物,這也不準?”

姜宴清擡手對身後的沈纓擺了一下手。

沈纓向眾人行了一禮,走到盒子前:“長洱茶樹樹枝、蜂王鳥殘軀,還有蝶紋捕鳥蛛蛛絲,這些全是南詔之物,永昌根本就沒有。”

“觀其新舊,全是近半年收集來的。”

“你沒入過黑市,沒出過城門,也未與外域商人交易,這又是從哪裏來的?難道不是你那兒子專門尋來的?”

沈纓走用竹筷夾起那些東西,一一向眾人展示。

她隨後解釋說:“蝶紋捕鳥蛛體型大,幼蛛三寸左右,成年蛛可達七寸有餘,喜好棲息茶樹,可捕殺小型鳥類和蟲蛾。其蛛絲呈淺褐色,韌性大,有麻醉之效。”

她又看向徐芳:“你兒子拿回來的毒蛛殘骸,母蛛顯然才生出幼蛛不久。”

“而你手上留著的那一只是幼蛛。”

徐芳搖了搖頭,“那些東西都是先前邱大人帶來的,囑咐老奴埋掉,老奴不知姑娘說什麽?”

“你知道。”

沈纓緊緊盯著徐芳,“毒蛛好食活物,尤其是蜂王鳥,若再加上冰燈草,那就是大補之物。你在藥店買過冰燈草,這東西秦夫人與小公子都不用,你買來做什麽?”

徐芳擡頭看她一眼,忽然笑了一聲,“姑娘說的我實在聽不懂。什麽冰燈草,不會是哪個藥徒看走眼給我放錯了吧?你們既然如此能耐,那就查吧。”

說完,她便垂下頭,沒有再出聲。

吳家主掌家多年,雖然近幾年已有撒手之意。

但他不是個愚鈍的人,聽到這裏已經全然明白這仆婦的意圖。

這些年,毒蛛在永昌乃至西北一代的流通盡數經過吳家。

邱少隱的馬匹中了毒蛛的毒,而徐芳之子就在吳家船行做工。

只此一條,就跟吳家脫不了幹系。

更遑論,這徐芳以前還毒殺過前夫家滿門。

家中航運的事,吳家主已經大半交給長子打理。

女兒與林家二房結親,長子與林玉泊關系交好,這都是家中助力。

但是,這老仆一旦胡亂攀咬,吳家可就沾上了殺害朝廷命官的罪。

邱少隱在永昌雖是外來人,可人家在渝州也是有名的茶商。

一但罪名落實,還會牽連林家。

他掃了眼主位上的幾個人,壓下心慌,起身斥道:“吳家竟還養過如此心思歹毒、恩將仇報的刁奴?可惜未曾洞察這母子惡意,竟平白連累邱主簿。”

他向主位上行了一禮,沈聲道:“吳家與邱主簿一向交好,斷不會生出歹心。反倒是被這刁奴鉆了空子,膽敢謀害官員,還請大人嚴懲。”

姜宴清靜靜地望向他,“吳家主大概還不知,邱主簿是被砍下頭顱致死。此奴下毒,確實有同謀之嫌,但兇手另有其人。”

邱主簿被殺一案,姜宴清勒令掩藏。

所有不是他心腹之人都沒接觸此案,故而到現在為止,案子詳情傳出去的都是虛虛實實。

真正查到哪一步,沒有人知曉。

吳家主楞了一下,他快速看了林玉泊一眼。

隨後緩緩落座,說了句:“即便不是她殺……也不可輕饒。”

“官府自當按律而懲,是吧,閻別駕。”

姜宴清淡淡地掃了吳家主和林玉泊一眼,轉而向旁側的閻通問了一句。

閻通正看得有趣,他早知永昌是個深潭,不敢插足太深。

所以,這些年只借著趙氏胞弟被殺一案,時不時向永昌這邊探聽一些消息。

邱少隱做事圓滑,很知分寸,竟一早就料到他的用意,故而一面應付趙氏,一面向他透露一些府衙和各家族的秘聞。

邱少隱一死,於他而言也是損失。

他這次接了到永昌巡視的命令,也有私心。

他就是想看看永昌這塊寶地上鬥到什麽地步了?

此外,閻通也想見識一番邱少隱所稱讚的新縣令是個什麽性子的人。

若能借著新縣令攀上京中姜國公府,那可就是莫大的榮幸了。

他撫了撫胡須,點頭附和道:“姜縣令說的是,案子尚未分明,不必早下結論。區區老奴,怎敢謀殺命官,此案,還得再審。”

姜宴清點點頭,隨後看向徐芳,“兇手從亥時起藏匿於芙蓉道伏殺邱主簿,但邱主簿是在子時接到小公子重病才匆忙趕去。”

“深夜大雨,他本可以在秦氏這裏留宿,卻還是趁夜離去。據本官所知,小公子不過是普通風寒,是秦氏……借病生事,將邱主簿請了去。”

雖是審問,但姜宴清說話卻沒有絲毫壓迫感。

他的目光靜靜垂下來,看向徐芳:“邱主簿對小公子極嚴苛,一旦知其玩樂,動輒鞭打,課業也是異常繁重。”

“而秦氏,被刺瞎雙眼、割斷經脈、身上傷病無數,這些傷皆出自邱主簿之手。為防止此女逃跑,便請刑訊高手,殘害其身體。”

“秦氏自進入宅內便從未出來過,她門上那把鎖,是邱主簿被殺後,你才敢打開的。這般說來,秦氏對邱主簿之恨,足以讓她們母子與外人勾結,殺害邱主簿。”

也不知是哪個字觸動了徐芳,她猛地跪直身子,擺手否認道:“不是!秦姑娘和小公子沒有!”

徐芳不在意自己被問罪,倒是急著替秦氏辯解。

她高聲說:“姑娘她、她看不見也走不遠,身子很虛,小公子只會讀書,他們怎麽可能殺人?不是的,姜大人您不能抓不住兇手反而來誣陷好人。”

沈纓往前邁了一步,語聲凜冽:“徐芳,官府辦案皆有理有據,何來誣陷一說?”

徐芳咬了咬牙,才緩緩說:“邱主簿面熱心冷,做的那些勾當,就該天打雷劈。他得罪的人數都數不清,他為林家、吳家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,定然是壞事敗露,被人滅口。”

“還有茶商,永昌商戶到南詔建茶園,說什麽童男童女制茶采茶,又有千年古茶樹,傳出一堆神神鬼鬼的故事來,將那茶葉炒到了天價。”

“他們哄騙著許多人家賣兒賣女,到那鬼地方勞作。少時還能做工,年紀大了的便都賣去做人玩物,茶園主拿著幾十兩銀子打發那些孩子父母。”

“邱主簿便為他們擔保!”

“後來,買賣過去的不夠好,便從好人家裏擄,偷。有林家、趙家這些大族做靠山,邱主簿掩蓋,吳家在中間搭線,這些人勾結,無惡不作。”

“住口!”主位上的林致聞言冷聲喝止。

他面色微怒,出聲警告道:“簡直一派胡言,林家一向守矩,對各位官員尊重有加,邱主簿與林家子弟相交,那是大人謙和仁善。你口口聲聲說我等勾結,證據何在?”

他說完,吳家與其他幾家家主也紛紛自證清白。

誰知徐芳冷冷一笑,回身看了眼門外的學子和客商。

她跪直了腰身,無懼道:“那你們敢說說每年鬥茶大會,最後得的那些茶禮都是什麽?敢說你們這些大族沒有和邱主簿摻和?”

她看了眼姜宴清,又掃了眼他身後的沈纓,孤註一擲般道:“鬥茶大會,不過就是一場人命交易,那些被弄到永昌的茶童茶女經過挑選,會被送到茶園主手裏,而你們就會得到茶園主送來的回禮,要麽是茶田收成的幾成,要麽就是白花花的銀子。”

“你們用那些無辜孩子的性命換來了金銀,你們和那些奴隸所的人牙子又有何區別?”

“還有那邱主簿,堂堂官員,竟要將自己的一雙兒女送到南詔茶園去。他分明知道那是什麽地方,卻說是讓這姐弟去學藝。”

“你們見過這般爛心爛肺的父親麽?”

“你們問老奴邱主簿怎麽死的,那定然是老天開眼,將他劈死的。”

沈纓看著憤憤不平的徐芳,對她能說出這些話來,竟覺得有些寬慰。

要知道關於茶童茶女以及邱主簿意圖將自己兒女送去南詔……

這消息,她和姜宴清也是才知道不久。

更莫說那茶禮的勾當了,商會和大家族都掩藏的很深,尋常人根本查不到。

但這些消息,她一個仆婦又是如何知道的?

難道是她兒子透漏給她的?

她兒子不過是隨船的船夫,還能知道這些隱秘?

總不會是邱少隱,他不可能在外室處說這麽多事?

秦氏被邱夫人接走後,杜鸞進去搜查過,連她們平日扔臟物的地方都仔細翻過。

據他說,邱少隱在外室處時很謹慎,可能連水都不喝。

因為那宅子裏裏外外都沒有一絲他存在的痕跡。

衣物、被褥、茶具只有兩份,分別是秦氏和那位小公子的。

所以,邱少隱主動與秦氏等人攀談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
那麽,誰把這些告訴了徐芳呢?

沈纓不由得看向姜宴清。

他面色淡淡,未出言阻攔徐芳,對她口中之事也未表現出絲毫驚奇,就像他早已知曉了一般。

姜宴清一直看著徐芳,忽然問:“你可親眼看到有什麽人被擄走,作為茶禮送到南詔茶園的?”

徐芳並未回答此問,反而看向沈纓。

她只是盯著沈纓看,很久後,才出聲問:“沈仵作,你不是一直在找蓮家那位蓮朵麽?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